陈忠实笔下的关中世相-陕西省社会科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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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忠实笔下的关中世相
发布时间:2014-07-07         来源:文学艺术研究所  作者:刘宁    访问量:8914次  分享到:

陈忠实文本中的关中最初要么是小说的背景,或者是寄托着作家思虑的对应物,后来则提升为一种文化的隐喻。但凡为文的最初阶段,地域便是状物抒情,力图营造一种浪漫诗意的氛围的对象,陈忠实写道:“秦岭东山群峰的巅顶,清晰地映现在蓝色的天幕上,夜的帷帐正从那里徐徐消退。稀稀落落的星星暗淡无光。乳白色的水雾,在已经吐穗扬花的麦田里浮游。沿着河堤和灌渠排列着的高大的白杨林带,在清凉的晨风中发出呼吸一般轻微的吟唱。知更鸟儿吵闹不休,追逐嬉戏。坐落在黄土塬下、小河岸边的冯家滩,一座座被榆树、槐树和椿树庞大的树冠笼罩着的庄稼院,开始从夜的沉寂中苏醒过来。”这段选自《初夏》的开篇景物书写仿佛在我们面前展开了一幅如诗如梦般的关中平原的图画,这凝聚着千年历史的秦地山川与它南部的野山翠竹、北部的大漠黄沙截然相反,“豁然展开一个广阔无际的原野,麦苗返青,桃花缀红,杨柳泛绿。”“远远望去,那一条条主沟和支沟,恰如一个老汉赤裸着的胸脯上的暴突筋络。被主沟和支沟分裂开来的南塬塬坡,就呈现出奇形怪状的浮雕似的构图,有的像脱缰的奔马,有的像展翅疾飞的苍鹰,有的像静卧的老牛,有的像平滑的鸽子,有的像凶残暴戾的鳄鱼,有的像笨拙温顺的母鸡……莽莽苍苍的南塬塬坡,像一条无可比拟的美术画廊,展示出现代派艺术巨匠们的一幅幅变态的造型。”秦岭、河岸、原野、古原勾画出秦地特有的自然景观,所谓一方水土养育一域民族,一域民族也会赋予这一方水土本地域民众的个性。因此,“滋水县境的秦岭是真正的山,挺拔陡峭巍然耸立是山中的伟丈夫;滋水县辖的白鹿原是典型的原,平实敦厚坦荡如砥,是大丈夫的胸襟;滋水县的滋水川道刚柔相济,是自信自尊的女子”。山川如此,民俗也是这样。历来民以食为天,陈忠实开列出了一个关中食谱。第一道饭食是真正的绿色食物麦饭。“苜蓿芽儿用水淘了,拌上面粉,揉、搅、搓、抖均匀,摊在木屉上,放在锅里蒸熟。出锅后,用熟油拌了,便用碗盛着,整碗整碗地吃,拌着一碗玉米糁子熬煮的稀饭,可以省下一个两个馍来。”第二道便是久吃不厌的搅团。“把新磨下的包谷面儿,在滚开的铁锅里抛撒,一边撒着,一边用木勺搅动。顺时针搅一阵子,再逆时针搅一阵子。包谷面儿要一把一把均匀地撒下去,不匀则容易结成搅不开的干面疙瘩。灶锅底下的火不能灭断,灶下大火烧着,锅里撒着搅着,紧张而又热烈”,接下来作家陈列出如许的关中花样面条:干面、汤面、柳叶面、牒子面、方块面、雀舌头面、旗花面、乒乓面、棍棍面……还有那散落在作品中时时闪现的羊肉泡馍、葫芦鸡、麻食、老鸹头。变化多样的面食显示了关中以麦为主食的生活习性,以面粉翻出的花样面食体现出了一种多样中的统一,抑或统一中的多样性。

摹写了关中的地理、饮食,还需要收录关中的声音。“流行在秦岭北边渭河平原的锣鼓曲谱缘自唐代,被现在的一些搞民间文化的音乐工作者发掘整理出来,颇多抢救国宝的意味。……每到逢年过节,村里的锣鼓队就造起声势来,把整个村庄都震动起来颠簸起来,热烈的锣鼓声灌进每一座或堂皇或破旧的屋院,把一年的劳累和忧愁都抖落到气势磅礴震天撼地热烈欢快的锣鼓声中了。可以肯定的是,乡村锣鼓这种民间音乐,是我平生里接受的第一支旋律。岂止是我,在那个时代生活过的乡村人,出生后捂在火炕被窝里的第一个春节到来时,就被这种强烈震撼的锣鼓声震得在被窝里哭叫起来,锣鼓的敲击声响从此就注入血液。”秦地民间的音乐振聋发聩,如果再配上“酥”(那种以大小铜锣为主体的锣鼓队的风格被称为“酥”),那就真正体现秦人刚柔相济的个性了。“时而如瀑布自天覆倾而下,时而如清溪般流淌;时而如密不透矢的暴风骤雨,时而如疏林秀风;时而如洪流激浪一泻千里,时而如蜻蜓点水微风拂柳。在这样急骤转换的奏鸣里,我的心时而被颠得狂跳,时而又被抚慰,锣鼓的声浪像一只魔女妖精的手,把人撩拨得神魂激荡而又迷离沉醉。”这显示着汉唐之风的锣鼓队透显着关中作为帝都的王霸之气,穿插进慷慨激昂的秦腔则又是另一番风味。《娃的心 娃的胆》里吼唱的《两狼山》,《白鹿原》中的《逃国》《苏武牧羊》的悲凉苍劲之味深远。野蛮落后的秦人从西陲来到雍,再到咸阳,大秦帝国的历代国君先后用了500多年时间前仆后继完成了千秋霸业,为此这个歃血的民族付出了太沉重的生命代价,就连诸多秦君都战死沙场。悲剧性的民族历史造就了秦人悲凉苍劲的心理,从而使秦腔拥有了“激越,多为杀伐之声”的特点,也因此产生了慷慨悲歌的艺术魅力。刘禹锡有诗云:“秦声一曲此时开,岭泉呜咽南云断。”陈忠实领悟到这种秦风秦韵,《白鹿原》里运用了“风搅雪”,“十样锦”秦腔曲牌营造出一种紧张喧闹的氛围,使人有了“英英鼓腹,绕梁尘,声震林木,响遏行云,风云为之变色,星辰为之失度”的感觉,为推动故事情节发展发挥了积极的作用。

婚丧嫁娶的民俗是地域最为生动的社会世相图。这些涉及老百姓居家过日子的民俗,即是民间的约定俗成、相互依存、密切交往的人际关系,体现着秦人古老的生活样态。《四妹子》里详细地描绘了关中的婚俗,从提媒、背见、扯布、定亲、出嫁前要给公婆做一对枕头,给哥嫂、未来的女婿各做一双单鞋作为见面礼,到迎娶挤门、索“份儿”(即红包)、给公婆脸上抹红(或者黑)脸、闹洞房、玩“掏长虫”、“掏雀儿”等几样耍笑游戏、拜祖先、吃合欢馄饨,最后入洞房,第二天去女方家回门,小说做了非常详尽的礼俗描绘。关中人常说关中礼行大(礼仪、讲究多),不仅婚俗可见一斑,丧俗中也能呈现出来。《梆子老太》开篇写了梆子老太去世之后,村里人拒葬的情景,从而引出了对丧俗的描写:“头天祭灵,二天入殓盖棺,三天下土埋葬。”凡遇丧葬,不用邀集,所有男人都自觉前往,将灵运送到坟地。梆子老太刚一倒头,人们趁着尸骨未冷,臂腿未僵,给死者洗脸剃额剪指甲,穿戴起早已置备停当的老衣。然后,安置灵堂、献上“倒头饭”、写亡期纸牌(相当于讣告)、贴挽联。陈忠实文本里无论是婚俗还是丧俗描写,都显示出在人生的重要环节人们所给予的关注,人们希望不要发生意外,并且希望能够对自己以后,或者后代子孙降福。关中礼数之多显示出关中不愧为礼学发源地。关中重礼的社会现象充分体现出乡土社会人们之间相互依存,但等级森严的和谐关系。总之,陈忠实从关中自然风景、饮食习惯、戏曲音乐,到民俗风情的书写,把一个有形、有声、有味的关中凸显在我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