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主义是现代主义的最终归宿-陕西省社会科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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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主义是现代主义的最终归宿
——莫伸访谈录之八
发布时间:2014-10-21         来源:新闻宣传中心    访问量:8481次  分享到:

魏:您常常说,要把生活变成艺术,要把杂乱的、碎片式的生活裁剪成有故事、有人物、有思想的完整的艺术作品,不仅需要生活,而且需要对原始的生活予以艺术提炼和艺术概括。换句话说,艺术是表现生活的,但是生活不等于艺术。


莫: 说得好。艺术是反映生活的,但生活不等于艺术。同样是反映生活,为什么反映的效果却大不一样?有些作家笔下的生活缥缈虚幻,让人无法感受到生活的真实痕 迹,而另一些作品,当你阅读的时候,觉得生活痕迹是那么浓烈,无论人物的言行,周围的环境,都让你置身其间。区别在于,有的小说写出了生活的质感,有的根 本就是在苍白地虚构生活。


魏:什么是生活的质感?


莫:好比一个人的皮肤,你触摸它时,有一种感觉。触摸养尊处优的人的皮肤是一种感觉,触摸辛勤劳作的人的皮肤又是一种感觉。尽管同样是皮肤,但生活的痕印已经留在了皮肤上,如果你把这种不同的感觉都逼真地展现给读者,那你的作品就了不得。


魏:能不能这样理解,所谓生活的质感,就是有些作品尽管也写了人写了事,但写得不鲜活、不生动、不真实。反过来,有些作品中人物非常鲜活,事件非常生动,生活非常真实。


莫:对 的。生活的质感,就是作家是否写出了生活的真实情景和人物的真实状态。生活的质感是由多方面要素组成的。但总体上说,一部作品中生活质感的最高体现,在于 整部作品是否让人产生感同身受和如临其境的感觉。路遥的《人生》中有一个高加林卖馍的细节描写,对高加林丰富的内心活动,那种读过书爱面子的心理特点表达 得非常传神,这种传达不是靠理论说教,不是靠编造情节,而是把生活的真实状态原汁原味地濡染在文学叙述中,使你能够活灵活现地感受到真实生活中的一切。


魏:我想起来我认识的 一位工程师,早些年日子比较难,他爱人摆地摊补贴家用,他每次下班去看摊,都站得远远的,尽量表现出一副和摊子没有任何关系的样子,别人一问他,他就脸 红,看路遥的《人生》,我就想起了那个工程师——话扯远了,我还有一个感觉,就是极富生活质感的艺术描写,一般在现实主义手法的文学作品中比较普遍。


莫:是的。


魏:近几十年中,中国西方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等各种流派在中国学界轮流登场,有人说上世纪80年代之后,中国笼统地走完了西方国家几百年的艺术历程。从文学创作上来说,您认为我们的作家目前是不是真正消化了现代主义创作的各种精髓?


莫:你 说的“中国笼统地走完了西方国家几百年的艺术历程”,这个“笼统地”用得非常好。笼统地,在某种意义上也就是大而化之地、囫囵吞枣地走过了这样一段历程。 如果谁有兴趣去回溯一下前些年的文学潮头,恐怕用两句话来形容是最恰切的,一句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另一句是“城头变换大王旗”,总是在变换,不停地变 换。一个艺术新潮流涌来,立脚未稳,马上又被后一个潮头推走了。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地来,一个接一个地推走。确实很热闹。但是热闹来热闹去,如今还剩下了些 什么呢?要说完全没剩下,不是真的。各种潮头涌来,或多或少地对中国传统的文学方式进行着冲击,也进行了改造。但是无论怎样冲击,无论怎样改造,基本的东 西是没有变的。中国传统文学在现代主义的冲击下经历着自己的现代转换,虽然这中间也有迷茫、彷徨和盲目,但当西方的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都不再神秘之后, 人们又会反过来在传统中寻求新的精神力量。这种基本的传统恰恰就是一个民族文化中最可宝贵的精华。它任凭刮来什么风,都巍然不动地扎根在土地上。


魏:这是由一个民族深厚的文化背景和独有的传统所奠定的。


莫:是。 正因为它植根于民族的深厚文化传统中,所以才坚强而有力。如果中华文化不是由于有这个特质,那么满清入侵,中华民族早就满化而不是汉化了。问题恰恰在于, 满清统治了这么多年,中国不是被满化了,而是被汉化了。启功先生是地道的满人,但他是中国书法家协会的主席。为什么会汉化?这是由于中华民族有一个博大精 深的文化根基。离开这个根基去孤立地、片面地、形式地追求现代文学和现代手法,不仅不能实现,而且就是表象上实现了,也最终扎不下根,还是会被颠覆。


魏:您觉得各种文学潮头继续发展下去,会是什么趋势?


莫:这 要从文学艺术的本质去看。文学艺术的本质是什么?是反映生活。艺术是一种手段,用艺术的手段来反映生活。而绝不是颠倒过来,事实上也不可能颠倒过来,这是 第一点。第二点是艺术所反映的生活非常广阔,它不仅包括现实生活,也包括理想中的生活。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文学艺术的品类和风格应当是气象万千的。比如中 国古典小说中,有《三国演义》这样讲述政治和军事的,也有《西游记》这种讲述魔幻世界的;有《儒林外史》这样讽刺现实的,也有《红楼梦》这样感慨人生的。 这些名著的风格都有很大的不同,你如果给他冠以主义,也可以说《西游记》是魔幻现实主义,既魔幻又现实。可以说《儒林外史》是批判现实主义的,既现实又批 判。但是说到底,不管是什么样的作品,都要站在民族文化这个大背景上去开拓和发展,都离不开对现实世界和现实生活的诠释和演绎,不然文学艺术对人们还有什 么意义?就是纯粹搞笑的艺术,也注定要从现实生活中攫取笑料。


魏:没 错。前两天有朋友给我发来一个段子,说是毕业晚会上,大屏幕上显示“吃货”二字,女的比划男的猜。女的看了一眼屏幕,立马指指自己,男的也立即羞涩地回答 了两个字“女神”。现场瞬间高喊在一起,其他节目都不重要了。小小一个段子,言简意赅,非常精辟,非常搞笑,也让人心里有一丝暖暖的东西。它虽然短小,却 是个艺术品。它来自于生活,凝聚着生活中的许多元素,也才具有了艺术力量。


莫: 所以也才这么说:文学艺术在境界上,技巧上可以虚幻,可以借鉴,但最终——无论发源、所指、还是落脚,都必须是现实生活。从这个意义上说,不管现代主义还 是后现代主义,我认为它们的最后归宿还是现实主义。尽管这个现实主义可以是更丰富了的现实主义,但是它的本质是不变的。


魏:您认为作家需要关注现实,需要介入时代,才能写出生气贯注的艺术品吗?


莫: 作为个例,也允许作家不关注现实不介入时代。但是从总体上看,没有哪个时代的文学家艺术家是不关注现实不介入时代的。包括《三言二拍》,都是在宣传一种思 想,弘扬一种道德,都是对时代思维和时代精神的一种诠释和维系。如果艺术家都统统与时代绝缘,那么结果只有一个,时代也统统与艺术家绝缘。把话说透,当你 的所思所想所写与老百姓根本没有关系,那老百姓为什么还需要艺术家呢?


魏:有一种看法,认为文学离政治越远越好。您同意吗?


莫: 这要看从哪个角度来说。如果说文学作为一种艺术品类,应当极大地发扬它的艺术优势,突出它的艺术特质,而不要被政治所挟裹,这我完全同意。如果说文学艺术 不应当成为政治的附庸,不应当作为单纯的政治工具,不应只为政治歌功颂德,这我也完全同意。但是就一般规律而言,恐怕鼓励单纯的文学,鼓励文学脱离开政 治,去单纯地搞自己的艺术是不可能的。


魏:陈忠实的《白鹿原》获得热烈好评,其实《白鹿原》并没有离开历史和政治。莫言的小说获诺贝尔文学奖,更没有离开过政治。


莫:政治是现实生活中的一种客观存在,也是一种普遍存在,既然如此,作为反映现实生活的文学艺术就不可能离得开政治。如果硬要离开,那是拔着自己的头发,以为自己离开地球了,其实是没有离开。


魏:包括我们许多用尖刻的语言批评别人贴近政治的人,其本身就是贴近了政治。


莫: 而且从实际效果来看,未必贴近政治的文学作品就不好。“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与政治不贴,成为千古名句流传下来了。但是紧贴政治的,比如陆游的“死 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比如文天祥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比如岳飞的《满江红》,同样千古流传。有些人认为,艺术就是艺术,它 与政治无关。这在刚从“文革”浩劫中走出来的时候,在有些人对文学的政治属性太多太强有着强烈逆反心理的时候,都可以理解。但是冷静地想,作为一种整体, 这可能吗?文学是人学,文学也是社会学。前几天一位业余作家说了一句,一部真正伟大的作品,它必须除了文学,还兼具社会学的价值。细想想,他说得对。


魏:其实只要认真地思考和认真地实践,最终大家都会认识到艺术和生活的关系。艺术是反映生活的,这似乎是句套话,但是深入探讨,你不想反映都不行。作家写今天的青年和写80年代的青年就绝对不同,便利店、游戏、网络、手机、微信,新东西不断地出现,使得今天的青年和过去的青年方方面面都不同,如果脱离时代的特质去写青年,不仅写不活写不像,而且读者也根本不会接受。


莫:所以就这一点而言,没有哪部作品能够离得开时代,也没有哪位作家能够离得开政治。当然,怎么把握政治,是虚假地歌功颂德,还是真实地展现时代风貌,这有着巨大区别。艺术作品与其他所有文字的区别,就在于它是富含艺术秉质的。


魏:这一点极其重要。艺术地表达,艺术地体现,艺术地塑造,艺术地形成,这同样是文学艺术的一个根本。


莫:是的,艺术尽管是手段,但是有这手段和没有这手段是完全不同的。所以我们才需要艺术,如果没有了艺术,那你附庸着政治成不了气候,离开了政治同样成不了气候。如果说艺术有相对的独立性,它的独立性就在这里。它独立的意义、独立的价值也就在这里。(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