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苦的“活”者们-陕西省社会科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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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苦的“活”者们
——迟子建《群山之巅》与贾平凹《带灯》对比阅读
发布时间:2018-07-05         来源:文学艺术研究所 作者:齐安瑾    访问量:28020次  分享到:

成熟的作家似乎都钟情于长篇,近两年众多长篇问世,不胜枚举。进入知天命之年的迟子建亦是每隔三四年就情不自禁地投入长篇的怀抱,2010年推出《白雪乌鸦》,新近又发表了《群山之巅》,继续构建着以“山河”这一主题为中心的文学领地。将《群山之巅》与《带灯》关联起来直接原因是,它们各自呈现了一个颇具相似性的独立小王国:龙盏镇和樱镇。它们离各自的县城都是不远不近,既与城市现实有所关联,又是独具魅力的传奇小镇;生活在其中的每个人都有着令人不可思议的经历,以致群体所展现的人性的恶、生命的无常让人感慨,这些悲苦的“活”者们,你们还能以怎样的方式“活”着、还将“活”到何种境地?迟子建在后记中也说,写完《群山之巅》与其他长篇不同,没有如释重负之感,相反,是“愁结百肠,仍想倾诉”,因为还有“一种莫名的虚空和彻骨的悲凉”。笔者相信这也是所有读者的深刻感受。

《群山之巅》呈现出了多个主人公形象,辛开溜、辛七杂、王秀满、辛欣来、安平、安雪儿、绣娘、烟婆、李素贞、单四嫂、唐眉,每个人的故事都在特定的篇章以主角的身份得以详细展开,故事中不乏现代社会的影子,如辛欣来的屈打成招,唐眉利用化学药剂对陈媛的毒害,几乎是对社会新闻的真实再现。《带灯》的主人公形象虽是明显的,但除了带灯还同样推出了竹子、元天亮、王随风、书记和镇长等形形色色的人物,他们都是带灯的映衬者,也都是带灯形象的丰富者。从表面看,两部长篇塑造了不同的人物群像,似乎没有相干。然而细细审读我们就会发现,《群山之巅》与《带灯》的所有人物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他们的悲苦命运。

《群山之巅》塑造了一位单四嫂,被丈夫单尔冬抛弃,带着自己的“傻”儿子独自过活,曾经一度向辛七杂示好被拒。丈夫单尔冬得病归家后却以农村女人特有的温情扶持他,但单尔冬继而又选择离开。老魏“搭伙过日子”的告白让她有了一丝心动,却在顷刻间遭遇了老魏的“悔婚”,“单四嫂没跟老魏过上一天日子,但她有再度被男人抛弃的感觉,心死如灰,悲凉满面”。这样的场景让多少女人为之不甘,却无可奈何,本性纯善的单四嫂却没有得到一个女人应该有的圆满。《带灯》里的王随风亦如此,她本是一个异常勤劳能干的人,做姑娘时每天早上四点就骑车到县城买猪杂肝回来喂自家门前鱼塘里的鱼。出嫁后拉个架子车在镇街上卖肉末糊辣汤,后来还承包了医药公司的三间房卖起了药品。因为赚了钱,她很早就穿上了碎花子袄儿和皮鞋。后来医药公司职工下岗要收回她的三间药房,因为合同期未到,公司开的条件她有不同意,职工们就把她的东西全部扔到外边,强行撵了她走。三年半前打官司,对方给予补偿,她不同意,从此走了上访路,最终变成了“背着一个大编织袋,没人了就在一个垃圾桶里捡烂纸,见有人来就大喊大叫她的冤枉”。她的悲惨人生,让人同情又惋惜;也让人无可奈何,不知她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也让人思考,这样纠结地活在世上,生活究竟该怎样继续。

读过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的人来说,印象最深刻的一个词应该是“传奇”,让读者跟着原始部落里的人们风驰电掣般穿梭在茂密的森林中游猎真是一种颇具童话色彩的旅行。至《群山之巅》,虽然仍具有一定的神秘诡异的味道,但传奇色彩已不再那般浓厚,龙盏镇不再是远离城市文明的传奇部落,而是切近现实的一个北方小镇了。贾平凹《带灯》描写的樱镇虽然更具现代农村的风貌,但为了让它能与现实有所抽离,作者反而赋予了樱镇一定的传奇色彩。《群山之巅》与《带灯》各自在现实性与传奇性的适度结合恰恰使得它们能在描述人类本性的恶、苦难、凶残、悲苦及人们最终对善、公平、正义、圆满及美好生活的期盼等方面形成了对话。社会底层生命的生存状态与精神状态就在一个个看似分离实而连贯的故事中得以呈现。

两部长篇的故事讲述形式,也是作者的写作形式,同样有一定的相似性。迟子建在《群山之巅》的后记、贾平凹在《带灯》的相关采访中都提到,他们共同采用了一种既方便自己讲故事,又方便作者阅读的方式,那就是添加小标题。二者不同在于:迟子建的标题作了艺术化处理,带有一定的意味性,而且标题较少,可以作为区分长篇的章节,如“一 斩马刀”、“ 三 龙山之翼”、“ 六 生长的声音”、“ 九 格罗江英雄曲”等;贾平凹的小标题则纷繁芜杂,似乎无所指称,只是为了将长篇随意地区分为单个小块,如“高速路修进秦岭”、“樱镇”、“皮虱飞来”、“英雄宴”、“松云寺的松开了金子般的花”、“樱镇废干部”等。当然,艺术表现形式毕竟只是形式,作品还是旨在传达作者自身真实的生命经验和精神体验。

迟子建所见到的衣食不保的攻打四平的老战士,所听闻的被宣传成英雄、实则意外溺亡的年轻战士以及回到故乡后看到的各类新规都断续成为她的写作素材,从而形成《群山之巅》的主题风貌;而那位给贾平凹每天都发短信诉说她欢乐与苦闷的深山里的乡政府女干部也成就了《带灯》的成熟。两部长篇的故事源头都是这样一个个小人物故事。然而事实上,小人物的生存状态往往是颓废、失败、消沉的,只是文学作品恰恰能将这种颓废、失败、消沉的小人物故事通过一个相对的时空跨度以及独特的艺术语言使之进行转化,彰显出普通人的顽强、勇敢、坚韧及耐力,使整个主题趋向一种正能量的引导。这是一种彰显矛盾、冲突、荒诞的“负”的方法,而非仅仅宣扬好人、宣扬真善美的“正”的方法。对于文学艺术创作而言,“负”比“正”更具有感染力,也更富有深刻性,而且“负”比“正”更容易让人心趋向人性的本真善良。《群山之巅》也罢,《带灯》也罢,它们就是“负”方法的运用,作者将焦点都集中在一群小人物身上,诉说他们令人唏嘘的命运。那些悲苦的“活”者们,身活着心却死寂,他们的挣扎让人疑惑,人在现世面对着悔恨、罪恶、负疚、艰辛,却何以如此这般的顽强?或许只有一个答案,因为“生”、“活”才是人类最大的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