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宁:秦岭人家-陕西省社会科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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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宁:秦岭人家
发布时间:2021-05-24      作者:刘宁    来源:《西安晚报》    访问量:9490次  分享到:

秦岭是中国两大水系的分水岭,确切地讲,是秦岭北麓的渭河与南麓汉江的分水脊。渭河从甘肃鸟鼠山发源,沿秦岭北麓东流,最后在潼关汇入黄河,向东甩出一条中华文明的中轴线。汉江发源于陕西宁强县,至湖北武汉注入长江,所谓三千里汉江,三千里舟行,三千里风景画卷,文明源远流长。
  1908年,中国地理学家张相文在其《新撰地文学》中提出“北岭淮水”为中国南北分水岭说,现已成为人们耳熟能详的地理常识。秦岭南北迥异的自然地理、河流水系、土壤气候,养育出南北不同的动植物,开启了两种不同的生产、生活方式。每年春季,当秦岭南麓的汉中、安康等地油菜花一大片一大片开得黄灿灿时,北麓的关中平原上则桃、李、杏花次第开放、争奇斗艳。南北地域分别形成北麦南稻、南船北马的中国人别样的生产、生活方式。而让我们更兴奋的是,携黄河、挽长江的巍巍秦岭,向西延展与昆仑山相接,向东绵延与伏牛山脉、崤山相连,形成一条东西横亘1600余千米的地理人文分界线,在这条宽约数十甚至几百公里的暖温带到亚热带的过渡地带,星罗棋布地分布许多人家,那里生活着我们熟悉,而又不甚了解的人们,我们亲切地称他们为秦岭人家。
  记不清多少次走进峪口,大多数情况下,也不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只知道进山了,陡然发现隐藏在深山里的几座村庄。顺着有的山峪行走,似乎走着走着就翻过秦岭,到了陕南,然后或通向四川、或转折到了湖北,自然又是另一番新景观、新气象,是山青水碧吊脚楼、翠竹轻舟熏腊肉、柑橘琵琶袅丝竹。不觉每一次进秦岭都会有新发现、新感受,而最触动人心的便是那些如过着桃花源般生活的秦岭人家。
  那是我从北麓进入的一个不知名的峪口。晴空在上,溪水在旁,时时可见拱桥相连的村舍。孩子们不知道蹲在地上看什么?老人在村道边闲坐,山谷里多是大树,凉爽得很,偶尔见外来者在溪水边玩耍。顺着山道,曲曲折折地进去,屋子大多是瓦顶、黄泥墙,路旁种着一片片的玉米,青青翠翠的,想来住在这里,夜里推窗便见月亮和玉米地,蓦然回首发现一个小院落,门板很斑驳了,里面陈列着些日常生活杂货,看墙上贴着的还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大多数乡村贴的那种年画。柜台是木质的,趴上去感觉很舒服,问有没有小零食,店主便端来一个纸箱子,里面杂乱地放些东西,分五毛和一元钱两类食品。这里的生活好像离我们很远,却真实存在着。秦岭北麓像这样的小村落多得数不可胜数,周末、或节假日,有了闲暇心情,便约几位好友进秦岭。从西安向南驰过大雁塔、爬上高高的原坡,远远地望见绵延的黛色山岭,那种脱俗旷达的感觉便弥漫心头。如果是雨后,还可看见山岚,白云如棉朵般飘浮在天上,韩愈“云横秦岭家何在”的诗句便在心头,不觉有些不想回去了。
  喂子坪,沣峪里的一个小村庄,在秦岭半山腰的一块平坦开阔地上。早春从峪口进来,见一户农家门敞开着,主人是个老汉,刚准备出门,见有客人来,便回转,热情地邀我们进屋。屋里一床、一柜、一桌,生着炉子,暖烘烘的,估计这里是主人卧室,来客人时便成了餐厅。乍暖还寒时节坐在炉火边,要了几个农家菜:土豆炒腊肉、凉拌灰灰菜、蒜泥茄子、炒鸡蛋,外加一份葱油饼、酸菜拌汤,农家的烟火气便升腾起来,恍惚间仿佛远离红尘,置身世外。然后与老汉攀谈,从桌上的熏猪肉谈到养猪,老汉的兴头很足,讲自己开农家乐的经历,讲自家房价涨得快,城里人却来得勤的故事,不知不觉中夜色阑珊。
  回想60多年前,当代著名作家柳青在秦岭脚下一座名叫皇甫村的村庄里生活,他看到那里的许多农民一到冬天进山割竹子,听他们讲秦岭山中割竹的艰辛苦楚:“有时下雪,风把松树枝叶上的积雪掀下来,落在人头上,把人埋半截……山里好冻人啊!手冻僵了,抓不住镰把了,就从腰下边衣襟底下插进去,用自己的肚皮暖一暖,再割……”上个世纪50年代,秦岭脚下农民的生活情境早已成为柳青《创业史》里描绘的精彩场景。
  如今,秦岭山中的朗月清风,吸引了城里人,忙坏了山里人,也富裕了山里人,山里人家卖给城里人新鲜的菜蔬野味,给予城里人舒缓休闲的新鲜生活,提供给他们到菜园、果园采摘,亲近大自然的生活乐趣。汽车可以将人带到任何有路,并且想去的地方,为人们提供了更多、更好的生活可能性,而对秦岭山中的农民讲,开办农家乐何尝不是创建一种新的生活图景?
  那么秦岭南麓的农民又过着一种怎样的生活状况呢?在一个细雨霏霏的日子里,穿越秦岭,我们来到秦岭南麓一个叫瓦铺村的村庄,这已是我第三次到秦岭山中的村庄来。秦岭南麓的人家不像北麓村民多聚集生活,人们总是依据地势,零零散散分居在山中,因此从这一户到那一户往往要走很远的路程,等我们好不容易走到半山腰一户人家,雨越下越大了。索性就坐在炉火旁和留守在山村的老农们聊天说家常话。炉火边是陕南山里人家最温暖、最具有生活气息的地方。一根从屋梁上垂下来的铁钩上挂着一把黑色铁壶,炉火烧旺旺的,铁壶里的水嗞嗞地冒着热气,在升腾的水汽里看见,一吊吊被烟熏得黑红黑红的腊肉悬挂在屋梁上,这是山里人家最丰盛,也最美味的食物。雨天的炉火旁,我们与老农谈今年的收成,政府的脱贫攻坚战。夜色不觉深了,灶膛里的柴火也快燃尽了,主人起身到屋外抱来滴着雨水的湿柴,火里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待一股烟腾起散尽,炉火又红红火火地燃烧起来。山里的夜里,空气里弥漫着新鲜的泥土香、腊肉的烟熏味,多么迷人的秦岭山中温暖的冬夜!
  巍巍秦岭,心之所向。这被地理学家称作中国岭的山脉,这被诗人命名为父亲山的山岭,这让韩愈吟出“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诗句的秦岭,这让王维在“行到山穷处,坐看云起时”感受到生命的禅境的辋川,范宽、关仝画出北方雄浑山水的秦岭,而今多少白云奔涌,多少人家炉火火红?不论驱车顺着盘山道而行,还是徒步结伴攀登,或流连于白云青山,或嬉戏溪水山泉,或停车坐爱枫林晚的霜天,或围炉夜话的山里夜晚,秦岭人家都以其独有的生活方式迎接我们的到来,欢送我们的归程。而很多时候,我愿意登上高高的秦岭分水岭,站在黄河与长江分界碑前,我拿不定主意,到底该去那一边寻访秦岭人家?然而我知道,无论选择秦岭北麓,还是南麓,那里必定有最独特、最美丽的风景!


刘宁 文学艺术研究所研究员

(原文刊登在《西安晚报》2021年05月22日 06版 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