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生活辨-陕西省社会科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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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入生活辨
发布时间:2012-09-08      作者:佚名    来源:$EndFalse$    访问量:2090次  分享到:

  
  这些年,文学艺术界对深入生活有了各种各样的看法。有些作家越来越重视深入生活,也有些作家认为创作更多地依赖于作家个人的才能与努力,因而不屑于此。

  任何一种论点,都可以毫不费力地为自己找到例证。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三教九流,纷熙攘争,如此繁杂而丰富的创作现象,是很难用简单的结论一览无遗地予以囊括和指导的。

  我个人是深入生活的拥戴者。

  有人说:任何人都置身于生活之中,想逃避也不行。即使整天钻在故纸堆里的人,他也同样与今天的现实生活保持着无法疏远的紧密联系。他要吃今天的农民们种出的米面,要穿今天的工人们制出的衣服,要用现代工业造就的各类日常用品……谁能说哪位作家脱离了生活?

  这当然是事实。

  但我并不认同这个事实。理由很简单,固然一个钻在故纸堆里的人也会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思想,自己的闲情与雅趣,但毕竟,这所有的一切都太“自己”,无法与汹涌丰富的社会大生活相比。一个真正的作家,总是要尽一切可能做到深刻地反映社会,使作品具有巨大的历史包容量。这样,他就不仅要从自我的角度去观察体验周围,更要尽一切努力将自己的感应融进千千万万个人的心灵,使这一切都带有普遍意义。而要做到这一点,仅仅靠自己一星半点地感知生活是远远不够的,他必须一头扎进生活的海洋,对生活中的各种现象进行观察、体味和思考,从而形成自己独特的见识。

  有些作家十分善于挖掘自身的韵情雅意,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对此表示反对。艺术需要丰富,这就不能排除淡雅芬芳的花花草草,但就总体而言,众多的作家如果只是一味地把玩自我,文学的恢宏地位就必将日益消褪,最终只成为人们酒后茶余观赏的一个小盆景。而这,无论对于社会还是对于民众,都不能不说是一种巨大的损失。

  我之所以肯定深入生活,还基于这样一种认识:一个人思想、品格、气质的形成,与其是否洞察过生活体验过生活密不可分,我很难相信一个没有在生活的碱水里泡过的人,会是一个思想深刻的人;也很难相信一个没有被生活蹂躏过考验过的人,会具有真正健康和健全的品格。一位作家是否掌握了写作技巧固然重要,但一部作品的深刻或浮浅,则不取决于此。台湾女作家琼瑶著作等身,几乎每一部作品都风靡大陆,我曾见到不少介绍她作品的评论,于是也饶有兴味,购来一读。我承认她的文笔很好,是行云流水,华美文章,但是在这一切华美的装饰之外,却透露出一种无病呻吟的苍白。反之,许多人对台湾女作家廖辉英知之甚少,但读她的作品,我总能感觉到一种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以致荡气回肠,手不释卷。细想原因,琼瑶虽然善于编织故事,营造凄切气氛,却终不免过于人为,疏离了真实的人生。而廖辉英的作品中不见大波大澜,却从平淡的生活画卷中,展现出人物在现实世界中挣扎搏斗的艰辛与坎坷。那种剥脱毕现的生活实感,使人读来,直感到喜也彻骨,悲亦透心。无疑,这种作品的诞生,与作家深刻也深入地体验过生活是密不可分的!

  我对深入生活也多少有一些担心。

  改革开放前的二十多年中,曾经不止一次地出现过那种不顾实际需要,无限度地拔高和倡导深入生活的做法,以致将作家的“深入生活”变成了一种急功近利地为现实政治服务。以陕西为例,陕西前辈作家深入生活之认真,之执着在全国范围内也是有名的。柳青在长安县一住许多年,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写出了《创业史》。杜鹏程在铁路工地与干部工人风雨同舟,写出了《在和平的日子里》。这两部作品都是在全国范围内产生巨大影响的典范,可以视为作家得益于深入生活的最好例证。

  但问题又决不这样简单。

  有一回,我与杜鹏程夫人张文彬老师以及他们的女儿杜稚聊天,说到杜鹏程的为人为文……张文彬说:“老杜这个人对自己特别不留情,文革结束以后,除了《保卫延安》以外,他对自己所有写过的作品都想重新修改。”

  修改些什么呢?

  我没有就这个问题与张文彬老师进行更深入的探讨,但以杜鹏程老师那种执着的精神,我想,他决不只是想做些用词造句上的润色。他既然想改,就必然牵涉到一些带有重大性质的问题。比如:对小说中某一类人物的把握与评价,对小说思想走势的重新梳理与测定,对生活更客观也更冷峻的忠实反映……

  当我们今天看《在和平的日子里》时,仍然能被它满篇的激情和浓烈的生活气息所振奋,但那毕竟是在一个充满了革命浪漫主义精神,同时也相当幼稚和相当禁锢的岁月中完成的。整篇小说中,更深刻和更不朽的东西尚未被彻底开掘。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我想是多种多样的,首先,任何人都不可能脱离开时代的局限,即使杜鹏程当时便具有更深刻的思想和更完美的构思,他是否就能够酣畅淋漓地尽情发挥呢?

  杜鹏程在去世前,曾口授了一篇文章,其中有这样一段话:“人们总是怕回想往事,但我们必须勇敢地以审视的眼光去回顾过去……可惜我未能为人民做更多的事情,这是一个个人的悲剧,也是一辈人的悲剧!”

  廖廖数语,让我们窥见了他内心深处的遗憾和痛心!

  同样,假若柳青今天仍在世,他会对《创业史》怎样看呢?不错,他可能会依然对皇村的农民们一往情深,但对于如何引导农民们摆脱因袭的贫困,如何评价农业合作化运动,至少会表现得更为公正也更加深刻些罢。

  深入生活无疑造就了这两位卓越的作家,但生活本身一旦被抬高到不允许对它们进行思索和提出置疑的神圣位置时,它便对作家的创作形成了一种可怕的束缚。

  因而,我时时处于矛盾状态。当文坛上一窝蜂地反对深入生活并形成了一种十分时髦的潮流时,我愿为深入生活作辨。但是当深入生活又形成了一股新的思潮时,我想,应当对深入生活做些客观而冷静的分析。毕竟,深入生活不是作家的全部。作家需要深入生活,但仅仅靠深入生活是当不了作家的!尤其是当不了一个优秀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