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红艳:自由飞翔-陕西省社会科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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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红艳:自由飞翔
发布时间:2021-05-26      作者:韩红艳    来源:《当代陕西》    访问量:16661次  分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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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去汉中洋县采访朱鹮保护是在2020年的8月,此时洋县的天气潮湿闷热,热得让人很贪恋空调的凉意。采访完参与朱鹮保护的一众核心人员之后,我们打算去姚家沟看看最早发现朱鹮的姚家沟,时间定在了周末。姚家沟曾经是“朱鹮保护”的圣地,如果不到姚家沟都不算是朱鹮的爱好者。我们去姚家沟之前,朱鹮管理局的人一再建议我们不要去,说最好过一两天再去,因为前天刚下过雨,山里路面非常湿滑泥泞,害怕发生意外事情。但是我们执意要去,无奈之下,他们只好任由我们“恣意行事”。

姚家沟一带因为发现了七只野生朱鹮而天下闻名。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鸟类专家刘荫增先生已经84岁了,回忆起自己45岁那年寻找到朱鹮的经历,他的眼睛里都透着光亮,仿佛穿越了时空又回到了那段岁月。

20世纪初期,朱鹮曾经在我国大部分地区和朝鲜半岛、俄罗斯、日本等很常见,但是到上世纪70年代基本灭绝,日本仅存的朱鹮也被圈养在鸟笼中,没能繁殖出后代。朱鹮的拉丁学名为“Nipponia Nippon”,直译为“日本的日本”,从名字上足见朱鹮对日本的重要性。日本朱鹮面临着灭绝的威胁,这成为国民心中挥之不去的哀伤。他们寄希望于中国能够寻找到朱鹮,就这样来自日本的推力开启了中国寻找朱鹮的行动。

国务院让中国科学院来做这件事情。于是刘荫增带队组成了调查队,在朱鹮曾经出现过的省份寻找,寻找了三年未果。在第三年的时候,院里学术委员会上通过了“中国没有朱鹮”的结论,但是刘荫增坚持着要再找一次,于是第三次到洋县来寻找。

1981年5月23日,刘荫增由村民何丑旦带领着去找当地人口中的“红鹤”,果然在金家河发现了一对朱鹮,5月30日又在姚家沟发现了一对朱鹮和三只小朱鹮,这七只朱鹮的出现让刘荫增无比的欣喜,让他三年的寻觅终究得到了回报。

姚家沟一带有七只朱鹮的消息轰动了世界,也改变了朱鹮的命运。自此,刘荫增和四个年轻人路宝忠、王跃进、赵志厚、陈有平住在租的村民房子,门口挂着“秦岭一号朱鹮群体临时保护站”的牌子,想着以后再找到朱鹮就可以称为“二号”、“三号”……只是“一号”却成了唯一。

一时间,这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庄迎来了自己的高光时刻,到姚家沟来访的人络绎不绝。而洋县随着姚家沟一带发现的朱鹮也改变了命运,只能守护着自己的山山水水,不能在朱鹮活动区狩猎、砍伐树木、使用化肥农药、开荒放炮。当时这一举动与改革开放的其它地方经济发展的步伐是完全相反的,属于“逆风飞扬”,可想而知其中的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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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们带路的是巡护员小薛,他个子高皮肤黑,一说话就满脸微笑着。想去姚家沟没有大路,要自己走上去。山脚下平整的一块地上并排盖着三座两层的楼房,贴着瓷砖,粉刷的干净。门口晒着粮食和药材,房前台阶上整齐地摆放着削砍好的柴火,一个孩子在门口玩耍。小薛介绍说,当年姚家沟住的七户人家现在都搬迁下来,有的在山脚下落户,有的搬迁到镇上或者其它交通更便利的地方了。

小薛在前面带路,我们五个人跟在后面,顺着山间的小路往前走。走了一会儿,看到几块小小的稻田,在缓缓的山坡上绿莹莹地长着,稻谷已经抽出嫩黄嫩黄的穗子,空气中弥漫着稻香的味道。山中静谧幽深让蛙声更加响亮,山路曲曲折折,高低起伏,路上的小道被荒草覆盖着,显示出荒无人烟的迹象。我们看到了保护朱鹮留下的痕迹,树立着“爱护林木保护朱鹮”宣传牌子,青石上刻着“牧鹮路上”字样,显示着这里曾经有过的辉煌。我们拿着棍子拨动着趴在道路上的草,提防着有蛇突然来袭击。

两个半小时徒步,终于走到了姚家沟。在一块平坦的地方上,矗立了一栋挂着“陕西省洋县朱鹮保护站姚家沟观察点”的房子,旁边是厨房和杂物间等。此时房子大门紧锁,拿着钥匙的村民庞朝贵不在。庞朝贵住在这里养蜂,房前台阶上摆着几只蜂箱,屋子前空地周围种着一排水杉,直溜挺拔地伸向天际。

一座“保护朱鹮纪念碑”立在房子的右边,我仔细地读了读,上面写了朱鹮发现和保护的过程,写了姚家沟里朱鹮增长的数量:“1981年至1990年,朱鹮在姚家沟成功繁育10窝,产卵31枚,孵化雏鸟20只,成功出飞幼鸟19只。”

往纪念碑的后边走几十米,就看到发现朱鹮的那棵青冈树了。树上写着标记,树干粗壮坚硬,密麻麻的枝丫伸向天空,让人心生敬仰。做巢的树旁边还有十几棵青冈树,长在两座道光年间和光绪年间的坟墓旁边。这些树之所以能长到百年的树龄,是因为坟上的树不能随意砍伐才得以保留下来。也正因为这样,姚家沟的朱鹮才有了不受打搅的栖身之处。因为平川和丘陵地带不停地砍树,把水田变成耕地,再加上狩猎等,就把朱鹮逼到姚家沟1200米海拔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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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家沟发现朱鹮之后,年轻人组成了一支“护鹮四人组”,跟随着刘荫增,落户在姚家沟,成了“第八户人家”,他们称自己是“牧鹮人”。他们在坟前的大树下搭着帐篷,日夜观察着朱鹮的一举一动,记录着它们的生活习性,默默地守护着它们。为了防止幼鸟掉下巢而摔伤,还在巢树下悬挂了尼龙网,保护着幼鸟的安全。

他们救助了一只掉落的小朱鹮,之后送到了北京动物园。在食物匮乏的时候,他们要为朱鹮寻找泥鳅、田螺和青蛙等。他们还办起了小学,给学生教书;给沟里修小水电站、拉电灯;帮助村民种植木耳、黄连等,让村民能多点收入。毕竟改革开放的初期,致富过好日子是每个人的梦想,各地都在大开发,为了保护朱鹮让村民损失不少,应该给当地农民相应补偿。不能为了保护朱鹮,而不顾老百姓的生活。

当时,有些人很不理解,人都吃不好还要去管一只鸟的死活。不理解归不理解,在深入地宣传保护朱鹮之后,洋县民众积极配合着保护朱鹮的命令。

护鹮四人组在姚家沟守护了十年,把朱鹮当成孩子一样看护。

巢树上的每一只鸟,鸟产下的每一枚卵,卵孵出的每一只幼鸟,都让他们紧张和欢喜。鸟飞到哪里,他们就跟踪到哪里。在他们精心的呵护下,鸟儿渐渐地增多,营巢渐渐地分散,他们看顾不过来,就发动周围的群众,选拔青年农民当巡护员,让住在朱鹮营巢旁的村民承包看护朱鹮任务,像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一样,用奖励机制调动着每个人的积极性。

站在姚家沟这块空寂无人的土地上,我内心感慨,感叹保护朱鹮真是一个壮举,是一个奇迹,拯救了一个濒危的物种。仅剩的七只朱鹮从姚家沟一带从发,现在已经繁殖到五千多只了。而且它们从陕西飞出去,飞到了河南、浙江和上海成家生子,飞到了日本和韩国落户。世界上所有的朱鹮,都是这七只朱鹮的后代。

这不仅仅是拯救濒危鸟类的故事,从中可以看到中国人环保意识的觉醒,看到中国环保历程的进展,也见证了国与国之间的文化交流。

觅食归来的朱鹮给幼鸟喂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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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荫增曾经告诉我们,朱鹮核心保护区姚家沟已经没有了朱鹮,突然间听到这句话后,我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朱鹮核心保护区没有了朱鹮,那它们都飞到哪里去了?

它们回到了祖辈曾经栖息的地方,从海拔高的姚家沟回到了丘陵和平川地方,甚至到了洋县县城。它们从姚家沟一带飞出,飞到了三岔河,飞到了牯牛坪,飞到了蔡河村,飞到了草坝等地,在农民房前屋后的大树里营巢,在水田河湖里觅食。农人在前面插秧,它们就在后面觅食,有时还和孩子一起玩耍。

朱鹮自由地选择在洋县任何一个地方安家,只要哪里有好环境,哪里就有它们的身影。如今,抬头在洋县的天空上一看,说不定就能看到一只朱鹮轻盈地掠过天空。在朱鹮的夜宿地,说不定一下子能看到上百只聚在一起的壮观场景。在保护朱鹮的历程中,也保护了当地各种各样的鸟类,白鹭、红腹锦鸡、绶带鸟、中华秋沙鸭等等都与朱鹮为邻居,朱鹮保护区俨然成了鸟的乐园。

在姚家沟没有看到朱鹮,虽有遗憾,却让人产生欣慰的联想:有一天人不再去保护朱鹮,它们不用担惊受怕去躲避人类的袭击,可以自由自在地飞翔在天空——鸟儿的归宿是天空,只有迎着阳光在天空中飞翔的朱鹮才美丽如仙女一般,能自由飞翔的地方才是鸟儿真正的天堂。

这,才是人与自然想要达到的境界。


韩红艳,文学艺术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原文刊登在《当代陕西》2021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