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点新闻 2023-08-09 

一支民间救援队的涿州34小时

西安市临潼阳光救援队，一支成立只有四年的小型民间救援队，靠着5名队员和两艘救援艇，在河北省保定市涿州市的34个小时，累计从刁窝镇救援出被洪水围困群众约200人。这也是该救援队首次参加水上救援。

两个小时完成准备，前往涿州“八一那天的时候，我就有这想法，就想去。他就那天（8月2号）早上我醒来，我一看点半时候他（指另一支救援队：西安市临潼区闪电应急救援队负责人）给我发个信息，他说我们准备去涿州，你们去吗？我说去呀，这还用说！我们一般就是只要看到，我们都有一种冲动。”

西安市临潼阳光救援队赵蔓莉说起这次涿州救援行动，仍然激情澎湃，很难想象这是一个有59岁、已抱上孙子的中年女性。

8月2号上午，赵蔓莉与临潼当地的另一支救援队伍“闪电救援队”联系后，一方面开始动员队员们报名，另一方面向当地主管部门申请报备。8月2号中午，取得了当地应急管理局的回复。

“我们是主动地给我们当地应急局报备，（他们）就说你们注意安全。我们从联系装备啥到位，也就是两个多小时，我们都出发了。”

8月2号14时，临潼阳光救援队由单旭、赵蔓莉（女）、刘巧遇（女）、张丁和王言飞五人组成的队伍驾驶一辆依维柯救援车辆沿京昆高速出发前往河北涿州。

西安临潼阳光救援队出发前合影（从右向左依次是：单旭，赵蔓莉，刘巧遇，张丁，王言飞）

民间救援队，成员来自各行各业，赵蔓莉本人有自己的事业，时间灵活，但是队伍里更多是上班族。为了参加这次救援，一名队员给单位请了假。还有一名队员长期照料高龄老人，为了参加救援，把老人托付给了哥哥。更多的队员因为家庭和工作的原因无法成行，主动捐钱为前往涿州的队友凑日常开销。

出发前，赵蔓莉本人也没有告诉家里人。等到通过朋友圈发现她已经在前往涿州的路上时，赵蔓莉近90岁高龄的母亲给她发了两条微信消息：“为你担多大的心不告诉我们就走了这不是开玩笑”。“不能大意责任重大一切困难要估计到这是大事”。

5个人两艘艇两天救援200人、1000多公里的行程，经过14个多小时长途行驶，8月3号凌晨4点多钟，两支救援队伍抵达河北涿州。

“高速我们下去的时候那会就已经封着了。后来我们就按照他发的导航，从那小路挺远挺远的，反正黑的很，当时也看不清楚。”

救援队出发前联系的涿州当地向导给他们的定位是一个幼儿园，原本是计划让救援队员休息的，由于距离天亮已经不到一个小时，“阳光”和“闪电”两支队伍决定直接整理装备开始救援。

临潼阳光救援队这次出行一共带了一艘大艇，两艘小艇，其中一艘小艇作为备用，队员张丁、单旭两人驾驶大艇，王言飞和女队员刘巧遇驾驶小艇，作为队伍中年龄最大的也是队长的赵蔓莉负责调度协调和后勤保障。根据向导的带路，他们主要是把被水围困的刁窝镇居民从家中接到地势较高的腾飞大道。镇子里有的地方水深齐腰，有的地方水深更是有两三层楼高。

在涿州期间，5个人两艘艇，他们先后把200人从被水围困的家中救援到安全区域。“像我们大艇可能能坐8个，像小艇最多才能坐4个人。

重灾区那个人特别特别的多，就是说一船有时候一个艇有时候坐十几个人的，他俩（张丁和单旭）就下来就把船往前推，然后一趟一趟的，他救完人回来，他那腰都撑不起来。”

据队员们回来说，救援艇到达救援地点后，基本上不需要挨家挨户找。许多人家都有人在外面守着，看见救援艇就喊着招手。也有个别人家里楼层较高，舍不得财物，不愿意跟救援队走。在救援过程中，队员们都会提醒被救群众少带一些行李，安全第一。救援一位坐着轮椅的老人时，因为轮椅太大，队员们只好下水把老人抱上船，再把轮椅抱上来。

被困群众上船后，大部分人都会从之前的焦虑状态变成激动、开心，大家对救援队员们说着感谢的话语，有人要加微信，有人拍起了视频。

“就有十七八岁吧，女孩，就两个女孩就很害怕的样子，前后问我们会不会再泄洪，会不会再有这种事？那我们就只能就做简单的安慰。所以他们那儿当地也有心理疏导的那种车。”

“他们觉得委屈，我又给他们说好话”赵蔓莉说，临潼阳光救援队成立后主攻的就是水上救援，队伍平时的训练也主要是水上救援，但是这次涿州救援和他们参加过的任何一次演练、比赛和实战都不一样。

“去灾区救援就是这种场面，我们还是第一次。它主要底下那个河水一涨的话，底下有铁丝，玻璃啥啥，就把船划烂了，像我们这次去的我们两个艇都是新的，我们就准备报废了。”

救援艇有不同材质的，能充气的橡胶艇因为可以收缩、方便携带成为常常要跨区域救援的民间救援力量的首选。然而被水淹没的城镇区域不同于河流，浑浊的洪水下面暗藏着各种对救援艇能造成伤害的物品，对救援艇和艇上的人来说是巨大的危险。在涿州几天不断有救援队因为救援艇损坏而退出救援。

临潼阳光救援队一艘救援艇的发动机螺旋桨就曾经被塑料袋卷着泡了水的纸箱缠住。幸亏及时发现，一名队员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割开缠绕的塑料袋和纸箱，这才保住了发动机。

救援现场另一个困难是手机信号中断，赵蔓莉他们带的对讲机通讯距离不够，两艘救援艇出发后很快就和后方中断了联系，前后方也很难迅速建立需求对接，只能等救援艇回到后方才能把被困地区的情况和需求提出来。有一次，张丁、单旭驾驶的救援艇出发后五个小时仍然没有回来，又联系不上，另一艘艇去寻找也未果，坐镇后方的赵蔓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当张丁和单旭带着一艇的人返回后，赵蔓莉没有管一船的被救群众，对着两名队员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看着两名队员通红的眼睛，委屈的样子，赵蔓莉又忍不住给他们说好话。“你们的心情我理解，但你们也要理解我的心情。我是队长，把你们带出来，我要安全地把你们带回去。”“为了让我们住他家里面，还专门买了发电机。”

8月3号晚上，是临潼阳光救援队在涿州的第一个晚上，队员们在向导安排的幼儿园席地而卧。8月4号在救援过程中，有不少涿州当地群众前来邀请各救援队到自己家休息。一名微信网名“半块砖”的群众，加了赵蔓莉的微信后，一再邀请“阳光”和“闪电”两支队伍晚上去他家住宿，并表示这个院子平时没有人住，不用担心影响自己家人休息。得知救援队的设备晚上需要充电，“半块砖”竟然去买了一台发电机！

“他家有个小院没有住，他就把那当时给我们（住），他就为了让我们住他家里面，还专门买了发电机。”后来，赵蔓莉才知道，当时“半块砖”自己家都还没有通电。

帮“半块砖”去接两支救援队休息的向导是一名刁窝镇派出所的民警安红刚，通过微信，安红刚给赵蔓莉发了自己的制服照和派出所的公示牌。他在发给赵蔓莉的微信消息中写到：“请放心，我们不是坏人，已经帮助很多外地志愿者了！

请放心！代表涿州人民感谢你们。”“您在涿州遇到困难，需要我们为您做什么，需要什么物资，请您微信！一定办到！”

有人给加油站存了十万块钱供救援车船加油“它加油站一看你是救援队的，他把你的照片一拍，把这个车号一记，然后他就给你免费加油。后来才知道，是大家自发的，还有那个抖音上面有一个人捐10万在一个加油站。”给记者说起涿州人民的热情，赵蔓莉甚至感动到落泪。

参与救援期间，他们没有为吃饭发过愁，不断有当地群众送来水和食物。在街上，只要开着门的商家，无论是不是便利店，家家门口都堆着水和食物，供救援队免费取用。

8月4号，随着洪水的慢慢消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往救援队的后方送食物：整件的矿泉水，整捆的火腿肠，整箱的黄瓜……还有人把在家做好的饭端到救援队的后方。泥水容易诱发皮肤病，有人送来了药品；夏天气温高，有人送来了藿香正气水。

8月5号，当地政府通知各救援队可以撤离，在救援队前往高速收费站的路上，一路都是闻讯赶来的当地干部群众。大家挥舞着手中的国旗，举着巨大的横幅，说着感谢地话语。横幅上写着：“感谢救援队的英勇付出，让我们重获新生。”“涿州人民永记大恩，感恩各地救援队。”

“他们说‘感谢英雄，一路平安’，他们满满那种的那个拿着花，给你那火腿肠啥的扔进车里面，都是一箱一箱的往里面。”

涿州救援，民间救援力量“很给力”。（记者：到处都能看到有人来找救援的吗？）哦，有，有人找嘞。我们在路上碰见，他开着车说，他们那里也需要救援，把你们电话给我们一个，我们就直接把电话给他们，他需要的话打电话我们就可以去，但是他一直没打，他一直没打就说明有人去已经去了。”

涿州救援有个特点，就是民间救援力量很多。涿州遭遇洪水的新闻经过互联网快速传输，全国各地的救援力量不断涌入这个县级市。这些队伍和官方救援队伍一起，承担起为被困群众转运物资和转移被困群众的重任，为涿州救援做出了贡献。

赵蔓莉说：“但总体来说这个是好事儿，作为我们救援人员来说，肯定就是出来想多就救些人嘞，当时我们也只有只有低头救人，也就没顾那么多。”“我们还需要更专业一点”

说到这次救援的收获，赵蔓莉坦诚地告诉记者：“我们需要更专业一点。”

涿州救援是西安临潼阳光救援队成立四年来第一次参与这样规模的水上救援，之前参与的都是在西安当地参与救援落水群众的小型救援，或者是疫情期间参与当地政府组织的消杀等工作。虽然这次参与救援的5名队员中，3名男性都会开救援艇，但因为没有系统和专业的学习，还缺乏诸如救援艇被水打翻后如何自救等这样的突发事件处置能力。而事实上，由于洪水流速很快而且涨水速度快，翻船的可能性非常高。

由于对救援现场困难估计不足，通讯设备、救生衣等救援必备设备出现了无法使用或者数量不够等情况，赵蔓莉本人甚至还不会游泳。

这次涿州救援已经结束，赵蔓莉计划寻找赞助，为队里配备海事卫星电话，补充救生衣。还准备在队里找一名队员考取船舶驾驶证。更重要的是要提升全队的专业素养。

“老百姓不穿救生衣，不能上船。我们平常就6个人（的救生衣），像这种救人肯定就多一点。我们也没想到这么多人。（记者：救生衣不够人是不让他上了吗？）挡不住，再加上救人心切，对这些可能也就忽视了。所以你就回头想这些确实有点后怕。”

关于社会应急救援队伍要总结的还有很多近年来，社会应急救援队伍蓬勃发展，据陕西省应急管理厅数据，截至2021年10月，陕西省社会应急救援队伍已有来自红十字会、团省委和民政部门注册的120多万协会志愿者、145支服务队及99个机构，分别依据人员构成及专业特长开展水域、山岳、城市等应急救援工作。

三年抗疫，2021年郑州暴雨灾害，2022年四川泸定地震、重庆山火救援……包括这次涿州救援，社会应急救援队伍都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与此同时，社会应急救援队伍目前在发展过程中仍面临着诸如法律保障、制度障碍、资金缺口、社会误解、管理规范等困难和问题。陕西省社会科学院政治与法律研究所助理研究员谈润卿认为，社会救援力量已经成为我国应急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政府部门应当在服务管理和保障机制方面，给予更多的支持，促进社会应急救援队伍规范和持续稳定发展。

可喜的是，2022年11月3号应急管理部、中央文明办、民政部和共青团中央共同出台了《关于进一步推进社会应急力量健康发展的意见》，明确提出：“利用三至五年的时间，初步建成布局合理、功能多样、治理有序、充满活力的中国特色社会应急力量体系，以社区为重点的网格化、制度化组织系统基本建立，以防灾减灾救灾为主要任务的应急联动机制健全顺畅，以引导、扶持、鼓励为手段的政策保障措施更加有力，以广泛参与、共建共享为特征的发展环境不断优化，形成一大批管理规范、技能精湛、作风过硬、严格自律、情怀高尚的社会应急力量。”并从统筹规划、政策扶持、能力建设、应急动员、正向激励、日常管理、诚信评价等方面提出了具体的任务。

在陕西，2021年陕西省政协委员闫伟提交的《关于激发社会力量参与社会救援工作的建议》的提案得到陕西省应急管理厅的“清单式答复”：针对委员提出的“加大对社会救援组织的支持和引导力度”的建议，省应急管理厅已在近期起草的《关于进一步加强我省应急救援队伍体系建设的意见》中进行采纳吸收，并明确我省各类救援力量的体系框架，确定调度、指挥、保障、补偿以及考核等机制，以不断提高各类救援队伍的综合实力。

陕西省社会科学院政治与法律研究所助理研究员谈润卿说，社会救援力量发挥作用的地方还是在救援现场，这需要被援地政府统筹组织好各方救援力量：“强化统一指挥，健全军地、部门、区域以及官方与民间联动机制，做到救援行动“一盘棋”；强化现场指挥，完善现场指挥运行模式，实时发布事故现场、灾区受灾情况和救援需求，科学调配国家救援队伍与社会应急力量，实现救援现场规范有序；强化专业指挥，充分发挥专家作用，加强会商研判，科学决策指挥，确保救援效率效能最大化。”